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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樓牽起師生緣 亦師亦友見真情:吳璵老師去世周年 學生懷念追述他一些小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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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(28)日是教師節,亦適逢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系所吳璵教授(字仲寶)逝世一周年紀念日。吳璵教授有教無類,桃李滿天下。其中屏東高工退休國文教師戴貴立,畢業後仍與吳教授保持密切聯繫,師生或書信往返,或促膝抵掌,把酒(茶)而歡,相識相知42年,彼此欣於相遇,快樂自足!

關於本篇報導,以對話問答方式,記者問,戴貴立答,將學生與師長一生亦師亦友關係,生活瑣碎小事,縷縷陳述,藉此來懷念恩師,同時也側面傳達出吳老師生活風趣,個性豁達的方方面面。尤其生活瑣事,看似平凡,實屬深情,記他人所未知,述他人之不能。現以專題刊載,以饗本媒體讀者。

  問:戴先生在台師大唸書時,怎麼認識吳教授的?

  答:大一時,遇上魯實先教授夜間在家備課,伏書桌猝死,學長師長課堂及宿舍裡談論魯老師幾個大弟子時,我從學長室友首次聽到吳老師名字,當時吳老師借調成大兼中文系主任,吳老師在師大只有星期六上午開大四《書經》《甲骨文》選修課,所以延至我大四才能受到親炙。因為許多學生不喜歡選星期六課,學生5-10名,有點冷清。

  問:課堂上,他給你哪些啟發?你對他印象如何?

  答:吳老師雙眼清澈明亮,好像能夠看透學生心思。面容親切和善,對每個學生都非常好,沒有架子,差廿多歲,師生沒有距離。但是我知道,我特別受到老師關愛,因為他認為我腦筋活,有一股氣在,不像傳統師大文學院學生保守內斂。我的雄中好友溫政榮當時在成大中文系就讀,當過該校系總幹事,與吳老師在系務上常有接觸。我告訴老師,您在成大教的學生溫政榮,我高中好友。老師說:「你同學老實,不像你調皮活躍。兩個都是我喜歡的孩子!」我當時就非常喜歡上他課,星期六有時女同學請假或是逃課,我從來沒有缺課。

  問:大四畢業前後,他有哪些讓你難忘的身教言教?

  答:吳老師告訴我,接受聘書,重點在於尊重二字。師嚴而後道尊,不能認為一紙聘書就是校長或是國家賞一口飯給你吃,就感恩戴德。要自律自愛,同時也謹守知識份子尊嚴。這一點我一直敬慎小心,恪守職責,直到高職教師退休。

  問:畢業後,你是如何與師長保持連繫?

  答:我親筆書信非常勤,請教學業也有,報告生活趣事,寄我發表各種文章比較多。老師也是親筆回信,通常二次換來師長一次答覆,倒是他常常電話中垂詢生活情況。看似我主動,其實在校或是教書之後,都是老師主動要我地址電話,我也從學校教職員生通訊錄裡面,抄錄登記熟悉且有感情的師長,保持連絡。因為生疏或是懶惰,久了自然淡忘!

  問:什麼時候老師開始南下高雄找你?

  答:老師活動量大,輔導實習學生,去高師大找他舊識,一定電話約我見面,不論是吃飯還是一同各地去玩。記得我騎馬,他跟我馬場參觀,上馬體驗。民國77年在澄清湖玩,正巧看到白景瑞導演拍片,他要我一起過去瞧瞧,美術系校友白導演是他學生時代就有交情的不同系同學。臨別我幫他們合影,吳老師突然問,「大導演,你的導演椅可以讓我坐一下嗎?」白景瑞滿面笑容說:「請!」

  問:除了這些,還有其他特別故事嗎?

  答:有的,他會游泳,不怕海。民國77-82年間,我當時在西子灣玩風帆浪板,還有雷射帆船,浪板難度高,他寧可坐雙人的雷射帆船。因為我諳水性,有把握,兩人沒有救生衣,圖輕便出海。乘風踏浪非常暢快,我口哨或是哼《檀島警騎》連續劇片頭曲,倒風海面蛇行。由於我事先告訴他,海是踩不到地,要會踩水,會游泳。如果翻船,手扶船舷,等我把船扶正,可以登舟。果真一個轉彎,操作不當,船翻覆。他不慌,我沈穩,馬上回到船上。這個小事件足以看出,吳老師膽識和泳技,當時他快六十歲。 

  問:據說後來你搬屏東,他還去屏東找你嗎?

  答:九十三年我開始住在屏東,老師一有空,放假就來,屏東山區走遍,尤其胡適父親就任台東縣令的浸水營古道,帶他去走一小段。他竟然說,回去的機票可以換班次,再往前一點。我堅持「點到為止」,不要想挑戰。終於我勸他上車,直奔小港機場。當天有些丟險,老師身手矯健,不會喘,我身體出現輕微高山暈,汽車換人開,後座休息20分鐘才又讓我接手。驅車直達小港機場,時間還來得及,當天飛回台北,他抵達家一定電話致謝,報平安。

  問:還有驚險的故事嗎?

  答:在賽嘉飛行傘基地最恐怖,帶他去看輕航機,還有教練帶飛的飛行傘,最讓我驚訝的是,當年他年逾八旬,聽教練解說,攬客,他馬上口袋掏出兩千元就要飛。我馬上勸阻,因為高風險,我實在擔不起。水上我救生員證照,執勤多年有把握,空中我施不上力,何況意外曾經發生。他最後放棄了,沒有很失望,接受勸導。如今我回想,我是錯的,因為他後來到我家,驕傲的說:「85歲去澳洲旅行,還騎海底機車,戴空氣頭盔。」我問道,「人家沒有年齡限制嗎?」吳老師說,「我告訴他,今年才六十多歲。」這假冒年紀證明他實在年輕,為了達到目的,不惜虛報年紀。即使現今一般的老頑童,也跟不上仲寶師的冒險犯難精神。        

  問:他到你家住的時間多長?

  答:一般兩天一夜,最多三天。他說,久住人不便,惹人厭。我說:「我和家人都熱誠歡迎,何況您來,總是順便指導學生功課。」他參加成大學生聚集,他也邀我參加。席間,介紹我給各個校友認識。飯後,學生以美酒延請老師留宿台南,他一一婉謝,堅持來屏東。他說:「我師大學生,住在屏東的,到他那裡好玩,每次都有不同節目,上山下海,好玩。」

  問:聯合報曾經報導眷村橄欖節,據說他參加三次,事情怎麼起頭的?

  答:屏東市康定街一處眷村,傘兵司令的宿舍,屋子主人是屏東高工夜間部學生的家。第一次我經過這個橄欖樹,想進去採,主人不在,我留下字條,當天電話來,程先生表示樂意開門迎接客人,馬上前往,小程說,「我是屏東高工夜間部學生,你是隔壁班國文老師,我認識你。」這就是我第一次進入空降司令的家。第二次之後就一直邀請吳老師參加,他非常高興,南下住兩天,訪問眷村,把橄欖,香蕉花都帶去台中看孫子。

  問:你和吳老師一同出國嗎?

  答:沒有,因為時間還有目的地不同。他出國或是大陸旅遊故事,一定在見面時細說一切。就我印象所及,先說他黃山旅遊,當時七十多歲,山上方便的地方少,老人膀胱不是很有力,他找隱密樹林,準備小解,還沒有尿,一個臂章男子過來準備開單罰款。吳老師反問,我沒有尿出來啊,我把我的東西,取出來曬一下太陽,不行嗎?工作人員稍微看一下草地,沒有尿漬,只能提醒他,前面左邊有廁所。老師知道方位,趕忙前去解決小號。

問:還有其他特殊的故事嗎?像是你去拜訪老師,約好一起參加活動之類的。

答:某次呂武志學長,我,還有徐永進一起到拉拉山,一位長老家住一晚。那個晚上我幫老師按摩肩頸。還有親眼看徐大師揮毫,那次復興鄉之旅,收穫滿滿,名書法家給大家墨寶。

問:吳老師關愛是學生,怎麼不鼓勵你報考台師大研究所?

答:不止一次鼓勵,甚至還直接說,我命題你都不報考嗎?縮小方向,考不上再說。我告訴老師:「國文系給我基本功,我外面發展,不一定唸國文研究所,何況有人碩士4年博士7-8年畢業,我青春不會耗在上面。」幾次勸說之後,仲寶師最後放棄,也認同我唸景觀遊憩管理。

問:吳老師86年韓國大邱啟明大學交換教授,據其他校友說,你曾去找過他?

答:這件事太珍貴了,正好屏東縣舉辦區運,學校停課五天,連同星期日,我可以出國。吳老師來信又來長途電話,要我去韓國大邱市。我馬上答應,吳老師拜託呂學長安排,韓國轉機接機找韓國唸台師大國文師博士班學生協助。我自己買好機票,吳老師還指示人,把韓圜給我,免得臨時必須用錢,不方便。這樣考慮周到,能夠不感動?老師對待學生,沒話說,我能夠回報的其實不多。在韓國自己煮食,逛傳統市場。單身宿舍老師睡牀,我打地舖。不過老師說,蚊子一直打不完,我檢查發現紗窗漏洞,補綴之後,不再被蚊子騷擾。這也是我在韓國的小小服務。

問:吳老師在你家上了哪些課?

答:文字學比較多,生活或是與師長相處之道也提及一些。我問朕與我,他說,朕是小我,我是大我,細節我省略。說文有缺有誤,「由」字就沒有。他還在一次教育部國字討論會上,大家為「前」這個字,到底是「月」,還是「肉」爭論不休。吳老師反問,止下面一個舟是「前」的本字 ,足登舟車,讓交通工具載你前進。所以「前」字寫成月,寫成肉都不對,既然如此,就不宜硬性規定。後來我指導學生研究月部首,有月、肉、舟、丹(青下半部是井中礦物,顏料)還有朋(貝殼一串)五種情況。老師點化我,受益良多。

問:吳老師言教身教還有哪些?生活細節你觀察到的又有哪些?

答:吳老師曾經打過823炮戰,在金門坑道帶上風濕,北投任教天天溫泉浴,改善了。老師在外島當兵,曾經被狗咬傷,對於我家小狗也是保持警醒和距離。另外老師好像不用皮夾子,不敢問為何,或許有遺失的經驗吧。至於他建中同學馬履綏,還有海軍退役唸博士的夏漢民,彼此認識。最讓我訝異,九十高齡,只因為好友在美國,知道自己來日無多,長途電話一聊,老師馬上搭飛機去美國見老同學。這些小地方,我發現真性情,友誼,竟然如此讓我無法理解。千里探視就是為了臨終前幾句話。

老師還告訴我,有狀元學生,沒有狀元老師,你遇上優秀學生,你作文寫不過他的。老師還強調「禮聞來學,不聞往教」,所以學生不主動,你不必一頭熱。

我問老師,共患難不能共享樂道理,他指出,能夠選擇時,大家去的地方,吃的東西不一樣,無法勉強自己遷就,無法讓別人屈從。所以吃飯,出遊選合得來的。

有時邀請師長聚餐,他會問,邀請哪些人,判斷適宜就參加,有合不來的就不參加。我知道汪中老師,高雄師大楊德本教授,他常常提到。至於學生,他不會刻意區分的。對成大子弟兵更是心相連,系主任任內對中文系的建樹也是他引以自豪的,聯合報台南記者林建農,當年系總幹事,他提到吳老師,就是佩服、敬重、感激。

我在吳老師九十一歲以後,還是經常通訊,書信不斷,電話也有,以為百歲該沒有問題,他照料母親,據聞106歲才往生。不過新冠期間他身體慢慢走下坡。疫情此間還去探望兩次。

他清醒時整理藏書,送我好多文字學書籍,我專程由屏東開車北上取回。如今他去世一周年,教師節離開世間,成為我永恆的記憶,別人過教師節,政府祭孔,我懷念影響我一生的好師長。

我對學生關愛,也是學我老師的大方熱忱。畢竟他知道我個性,多次拿我行事為例肯定我,又樂意與我分享生活經驗與快樂,一生遇上一個這樣的師長,曷其有幸!

聽戴貴立先生一席話,真勝讀十年書!他與吳璵教授的互動,對比現在教育現場的「動輒得咎」,頗有「師道不復」之歎!但上觀至聖先師孔子與學生互動如父子,無所不言,無志不談;去世時學生還在墓旁結廬而居,守喪三年,子貢為彌補遺憾,甚至守祭六年。清代鄭燮也有詩云:「新竹高於舊竹枝,全憑老幹為扶持。下年再有新生者,十丈龍孫繞鳳池。」老幹新枝,實相得益彰。

史記孔子世家贊云:「《詩》有之:『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。』雖不能至,然心嚮往之。余讀孔氏書,想見其為人。」司馬遷以未能與孔子同世引以為憾!今記者有幸於就讀師大40學分班時蒙吳先生親炙,其嘗云,讀書目的不在於謀高薪工作,亦不侷限於自我實現,一言以蔽之:「惟『知書達禮』耳!」鏗然爽朗之聲,猶歷歷在目,記憶日新!「哲人日已遠,典型在夙昔,風簷展書讀,古道照顏色。」其斯之謂歟!

圖:吳璵教授(字仲寶)課堂教書經時的神情/戴貴立  提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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