廿一、那一年一起躲防空壕的歲月

日本政府統治下的台灣人，痛恨美軍時常來空襲，因此，鄉間農人把美軍當做是無惡不做、無理取鬧的「番仔」，更把躲空襲多了一個新名詞，叫「走番仔」，白話的意思是躲避番仔的空襲。

二戰末期，美國為首的「同盟國」軍力不斷進逼，日本帝國戰情告急，盟軍認定日本政府想以台灣做為前進的重要基地，於是把台灣選定為重點轟炸的目標。

從西元1944年10月起至1945年8月15日本投降為止，也就是從民國33年10月到34年8月，短短10個月期間，全台各地機場、產業設施、城鎮都遭受盟軍無情又猛烈的空襲轟炸。

當年的「嘉義大轟炸」，就是這樣來的，但相關的文史都只記載嘉義的水上機場、火車站及中油煉油廠等設施遭到美軍的強烈轟炸，同樣是在嘉義縣，而且是「重災區」，但龍蛟潭慘案卻隻字未被提過，這對龍蛟潭是不公平的。

那時期的龍蛟潭人，不分男女老幼，只要聽到水雷鳴叫的空襲警報，就代表又有美軍來襲了，大家都「走那列飛」，趕緊躲進附近的防空壕。

那個年代，農村沒有鋼筋水泥建物的樓房可躲，更不可能有地下室。台糖及政府機關學校等，都建造磚塊及鋼筋水泥的防空壕。

但在農村，要吃蒼蠅就得自己捉，防空壕也是自己挖自己躲。多數人怕美軍轟炸建物，所以，自家使用的防空壕都挖在住處附近的空地或田裡，距離近方便躲入。

耆老李阿等沒被「500基洛」的炸彈所傷，是幸運，但談到躲防空壕避空襲，他曾經躲過，談得特別起勁。

他說，空襲期間，龍蛟潭村，家裡人多、空地多、小孩多的，都會挖一條壕溝自建簡易的防空壕。特別是慘遭轟炸後，幾乎家家戶戶都有防空壕。

防空壕上鋪蓋幾根竹子、土方及雜草當掩體，目的是讓美軍飛行員從空中看下來看沒人影而不濫炸而己，有點駝鳥心態，根本不堅固耐用。

龍蛟潭慘案發生前，他和三歲的弟弟，只要聽到空襲警報，父母就叫他們趕緊去躲防空壕，他弟弟是「愛哭又愛跟班」的跟屁蟲，他前腳踏出門，弟弟就後腳跟著到，但弟弟常一路哭，躲進別人家的防空壕，有事沒事還在哭，顧人怨，經常被趕出洞外罰站。

他父母經常接到投訴，沒辦法，只好也在自己屋後的空地，挖了一條溝，充當防空壕供他和弟弟使用。

李阿等說，躲防空壕的歲月，點點滴滴都是記憶，因為無法預測隔天美軍會從那個方向來空襲，所以，就把命運交給祖宗與神明，前一晚或當天清晨，就先上香求問「今天躲到那個方位比較安全？」

戰亂的年代，農民也經常亂了芳寸，六神無主，沒把握的事，就求神問祖宗才能心安，一切由祖宗及神明說了算，一傳十，十傳百。「一朝被蛇咬，終生怕草繩」，特別是轟炸後到日軍投降前這段期間，龍蛟潭村家家戶戶幾乎每天都在上香問祖先問神明「今天躲那裡比較安全…」。

各家祖宗及神明指示的「安全方位」都不相同，最終還是各躲各的，並沒有出現同一方位的防空壕「特別客滿」之現象。

李阿等表示，土製防空壕，冬暖夏涼，小孩經常一躲就是一整天，從天亮躲到傍晚美軍「收班」才出洞回家。父母會在前一晚幫小孩準備一天的糧食，他家貧窮， 但黃豆自家有收成，母親常前晚炒豆子，讓他和弟弟隔天帶進防空壕吃整天，吃豆子容易放屁，兄弟倆在洞內沒聽到空襲聲，反倒聞了一整天的響屁。

防空壕雖有列祖列宗保佑及神明加持，但還是有意外，李阿等描述，美軍空襲轟炸那天，附近一座防空壕被震垮，土壁坍方，入口被掩，兩個小孩被擠在洞裡兩天，經家人搶救才挖出。

那兩個三歲娃，天真無邪，不知洞外世界的淒慘，無憂無慮在洞裡悶了二天，好在神明保佑，平安獲救。78年後，李阿等忘了是誰家的娃兒，也不知道那兩個娃兒是否「大難不死，必有後福」。

李錫在談躲防空壕的點滴時，還記得她的命就是防空壕救的。那天，她午飯後洗完碗筷就從屋後門離家躲進鄰居的防空壕。

她說，那時的防空壕，「洞內有玩伴」，避難又好玩，多少流於形式，沒想到這一躲，還真的保了命。但回想躲防空壕的歲月，心裡還是痛如刀割，遺憾終身，因為她的養父、養母及弟弟，全部被那枚「500基洛」給炸死了，等她走出防空壕，己經沒機會見家人最後的容顏。

今年58歲，龍蛟潭隔壁後鎮村人張有杰，也是從小聽龍蛟潭慘案故事長大的人之一，他的祖母就是龍蛟潭李姓家人的女兒，舅公及他父親從小就常講這段故事給他聽。

他還轉述舅公的描述，指出轟炸當天確實有很多龍蛟潭的小孩一起在一棵大樹下看「王樂仙」賣膏藥，因此，死了很多小孩。那時美軍常常白天空襲，後鎮村供奉的一尊「游王」神明，有天晚間突然「發爐」在神桌上亮起一盞紅燈，村人覺得事有蹊蹺，於是上香請問，「游王公」降旨帶領村人逃往村子西邊的林投樹欉躲避，好在那天晚上的美軍好像佛心來的，「只空襲、未投彈」。

後鎮村人為了感念「游王公」庇佑躲過「番仔」之轟炸，許願建醮酬神，但一直到民國60年，經濟起色後才還願。過程中發生一段插曲，長期供奉在後鎮村的「游王公」神尊，因緣際會被「鹿草中寮安溪城隍廟」發現是該廟走失多年的神尊。後鎮村人得知後，二話不說，讓「游王公」的神尊請回老家「城隍廟」。

但城隍廟也沒有失後鎮村人的「禮」，很阿莎力承諾日後只要後鎮村人有需要求神問卜，隨時都可以到老祖廟請「開基游王公」回去拜拜問事。後鎮村人每年的農曆10月15日都會舉行慶典，演戲酬神感謝「游王公」保佑全村躲過「走番仔(指躲美軍空襲)之禍」。而且提早一天在農曆10月14日去城隍廟迎請「游王公」回後鎮看戲，但曾經有一年，後鎮村派去迎神的人，把「游王公」請回家看戲時，卻發現請錯神尊，趕緊半夜走路趕去老祖廟迎請真正的「游王公」回後鎮，被請錯的那尊神明，一樣被當成坐上賓，平白多看了一場野台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