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嘉義縣義竹鄉龍蛟村塵封78年的空襲慘案: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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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、耆老口述摘要之二:李錫

民國22年生,今年90歲的婦人李錫,一家4人死了3人,算是「死傷慘重」的重災戶之一。話說當年,她不禁悲從中來,邊說邊哭邊拭淚。

她的出生地是鄰近的布袋鎮大寮,但從小被養父李為(偏名:亨阿)、養母蔡趕領養來到龍蛟潭的李家,終其一生,都在龍蛟潭。

她說,養父李為同時還領養了一位男嬰給她做弟弟,名叫李義祥,養父養母養子養女,一家4口,沒有血緣但樂無比。轟炸發生時,她己不小了(推算是12歲),己經很懂事。她算是目前村內對案發當時還能清楚侃侃而談的耆老之一。

慘案發生至今己經78年,但她記憶清楚,而且有事沒事就愛重述這一段經過給身邊的家人或來她家「開講」的親戚朋友聽。但每說一次就哭一次,邊哭邊揮手「不要再講了」,但才擦拭一下眼淚就又一段接著一段繼續講下去。

她口述帶悲情,但語意真實,聽她講完所有的記憶後,太約就可以拼湊出事件的半個真相。

李錫的大陸籍媳婦陳燕玲是於1991年(民國80年)與先生結婚,1996年 (民國85年)來台與婆婆一起生活。她沒有目睹過這一慘案,但是,她也能侃侃而談,而且所談內容不輸給村內的一些耆老。

她說,光是聽婆婆講述,至少超過一百次,有時婆婆講錯的內容,她還會提醒婆婆,「媽,你又說錯說漏了那一段了」,婆婆聽力差,她也會直接替婆婆做補充,婆媳倆,一講一聽,生活中增添另類的「趣味」。

李錫說她被領養到李家後,成長過程中,每天忙著幫忙做家事及農事,但空襲事件來得太突然及驚恐,加上又沒接受教育,因此,至今她只是清楚記得有空襲這件事,卻不知道事件發生於何年何月何日,「忘光了,那會記得」。

她說,除了發生的年月日不記得之外,其他的她都記得很清楚。當天中午,她和養父母及弟弟吃午飯後,一如往常就進到廚房洗碗筷。

洗完碗筷,她就從廚房後門溜出去,屋後不遠處有一座鄰居挖設的簡易防空壕,裡面有玩伴,可玩又可躲空襲,她跟往常一樣一溜煙就鑽進去。

李錫說,平時中午躲進去後,都會躲到傍晚停止空襲後才出來,但那天她才剛躲進去,玩沒幾分鐘,就傳來一聲轟隆巨響,而且就近在十幾公尺外的家門前,她知道出大事了,但不知道出了什麼大事。

她們所躲的防空壕因前方有房子擋住,所以沒有被炸到,爆炸後幾分鐘,她和玩伴一個接一個的爬出防空壕探個究竟,這時才知道美軍真的來丟擲炸彈了。

她說,玩伴都是住在附近,大家趕緊往家的方向跑去,但己經看不到家,房子都被夷為平地,現場傳來一陣一陣的哭嚎聲,這些哭聲大部分是玩伴的聲音,她很耳熟,她自己也哭了,因為所有玩伴的家人及她的養父母及弟弟,都當場被炸得支離破碎,全身血肉模糊,滿地都是屍體,看不到完整的全屍,也分不清誰是誰,她眼前一片模糊,當場也無法辨識死在地上的人,那一位是她的養父、養母及弟弟。

李錫說,她做人養女,必須乖巧懂事又聽話,算是早熟的小女孩,但當下她真的頭殼昏去,一片空白,因為,才幾分鐘,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她被領養到李家後所熟悉的世界。

李錫說她可能哭昏了,忘記當時是怎麼離開現場的,只記得數天後,她的生父從布袋大寮來養父家要把她帶回去,養父母及弟弟都死,全家人只剩她一人,她怎可能離開。她哭著抗拒,最後是被帶回大姑姑家。

李錫的大姑姑,就是她養父李為 (偏名:亨阿)的姐姐,家人全死光,她後來就跟著大姑姑家生活,長大後許配嫁給大姑姑的兒子,因為她是養女,沒有李家的血統,那個年代的農村,男女都認分,這樣的婚配案例很多,所以,許配給大姑姑的兒子,「沒有什麼奇怪」。

李錫說,很多「聽眾」,都對她的婚配感到費解,一再問她「怎會嫁給自己姑姑的兒子,那不是近親通婚嗎?」她就得再重複述說一次這段的人生,目屎就又得再掉一次。

李錫的大陸籍媳婦陳燕玲,聽了上百遍,從不會掩耳拒聽。只要有人來串門子,她就大聲的叫「媽,起床囉,又有人來聽你講歷史了」。陳燕玲說,這是婆婆的最愛,婆婆只要聽到有人上門來找她開講,一定馬上從床上跳起來,婆婆高興講,就讓她繼續講,講這故事成為婆婆生活的一部分,所以婆婆樂此不疲。

「聽眾」不捨她邊講邊哭,勸李錫挑高興的章節講就好,但陳燕玲反向思考,她說婆婆的成長過程,是一篇血淚史,這不是常人會碰到及能承受的,「沒關係啦,婆婆淚腺豐富,淚水夠多,讓她邊講邊發洩心底最悲痛的史頁,這不是壞事」。

所以,只要李錫還能講,只要有人愛聽李錫講,去她家就對了。李錫的口述歷史還會繼續在龍蛟潭傳說下去。

龍蛟村長黃銘弘及社區發展協會監事、社區營造規劃師趙文賢說,李錫是龍蛟潭的寶,也是龍蛟潭空襲慘案的活字典。她是身歷其境的「活見證」,更是重災戶,讓她重覆描述,事情的真相可能因此而更完整呈現,對探究地方文史而言,這也是打開真相的一把非常重要的鑰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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